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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契约(1 / 2)

其实贺思慕只是试着喊一声段胥,但他真的被她唤醒了,僵立的身子如急速融化的冰川般垮下去。他仿佛终于开始意识到疼一样,脱力地坐倒在地上,急速地喘息着。

火光时明时暗的映衬之下,这片荒原仿佛传说中的地狱。段胥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能听见他四平八稳而倦怠的声音:“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,可是我已经……很累了。”

他终于说他累了。

贺思慕想,她还以为他是一个热衷于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家伙呢。原来他也是会累的。

在这番仿佛心灰意冷的发言之后,段胥却突然抬起了眼睛,被血染透的眼睛凝聚着一丝疲惫的光芒,竟然还是亮的。

他突然说道:“你想和我做交易,想要我的五感,又说会按时还给我。可那是因为你并没有体会过有五感的感受,待你知道五色、五味、六调、冷暖之后,你还能忍受得而复失吗?会不会终有一日,你拿走我所有感官,只最低限度地维持我的性命,让我变成个活死人?”

难为他在此刻还能想起来这个交易。

贺思慕沉默了片刻,她淡淡道:“或许罢,算了,这交易不做也罢。我看你再不赶回府城找大夫,就要死在这里了。”

段胥和她对视了片刻,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,那笑容安静得没有一点儿疯狂的影子。他向贺思慕伸出手去,以一种玩笑的语气说道:“你拉我一把罢,你拉我起来,我就答应你。”

贺思慕挑挑眉毛,心想这小将军又在发什么疯,她说:“十七……”

“叫我段胥。”

她不明白他执着于这个假名字的意义何在,只道:“段胥,你还清醒吗?”

“清醒得很,这多有趣啊。”

段胥的手悬在半空,他笑着缓慢道:“我赌那个’终有一日’到来之际,你会舍不得。”

一朵烟花在两人之间的夜空中绽放,轰然作响。段胥沾满血的手被照亮,鲜红炽烈地如同燃灼的火焰,指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不知是兴奋,还是恐惧。

贺思慕看了他半晌,看着这个凡人那双向来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。

这个从来不计后果的,胆大包天的赌徒。

她淡淡笑起来:“好。”

她伸出手,她的手苍白,深紫色的筋络细细地在灰白的皮肤下蜿蜒着。这样一双冰冷而死寂的手握上段胥温热的带血的手,沾了他的血,将他的手寸寸握紧。

结咒明珠飞出来,悬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方,从两人身上各吸取了一滴血融在一处,汇进符咒纹路的凹槽里,即刻生效。

从此之后,这便是和她命理相连之人。

贺思慕抬起手将段胥从地上拉起来,他还真的一点力气也不使,懒懒地全由她拽风筝似的拽着他,然后借着前冲的力量踉跄地倚在了她身上。

他的个子比她高,却弯着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,粘稠的鲜血沾满了她的衣襟,额头贴着她脖子上的冰冷皮肤。

他把全身的力量放在她身上,像是把自己的命系在她的身上。

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贺思慕也不推开他,只是淡淡地问道。

“我是不是不正常。”段胥低声说道。

贺思慕知道他在说什么,便道:“杀红了眼,也能算是不正常?”

杀人会让段胥兴奋。

直到刚刚贺思慕才意识到,她曾在战场中看到过段胥仿佛压抑着什么的眼神,他压抑的正是这种兴奋。

他似乎有过长年累月里大量杀人的经历,以至于杀人对他变成了兴奋的诱因,诱使他陷入从身体到精神的亢奋状态,难以自持。

或许从心底里他是渴望杀戮的。

这种杀戮曾经取悦过他。

他在天知晓的漫长时间,他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融入了他骨血之中。

段胥沉默了一会儿,对她说道:“刚刚十五师兄临死前,对我说……你也是怪物,你逃不掉。”

贺思慕没有回答,寒风凛冽里,段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,他慢慢说道:“有时候我不知道,我是伪装成疯子的常人,还是伪装成常人的疯子。”

贺思慕轻轻笑了一声,有些不屑的意味。她终于伸出手去放在他的后背上,不轻不重地拍了拍。

“你倚着全天下最不正常的家伙,说的是什么鬼话呢?”

段胥安静了片刻,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,他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去搂住贺思慕的后背,爽朗而安然地说:“说得是啊。”

贺思慕拍拍他的后背,好整以暇:“少蹬鼻子上脸,放开我。”

“你不是想知道,我是谁么?”

段胥并没有听话地放开她,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,仿佛打开了尘封的门扉一样,他在她的耳边平静地说道:“我叫做段胥,外祖父是有名的文豪,出生时他正在看春生班的戏,便就着戏文里的封狼居胥给我起了名。我的外祖母是前朝长公主,我家是三代翰林,南都段氏,我在南都长到七岁。”